第五十一節 暗策朝中局 密會軍機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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立冬了，天氣逐漸轉寒，但京城一直沒有下雪。遷延了近一個月，一場大雪終於鋪天蓋地而來，京城終於有了點冬日的韻味。
乾隆這邊和眾臣計議妥當對衛拉特的後續政策，政務也都暫時處理完畢，便急匆匆的趕去熱河行宮，會見阿穆爾薩納。本來是6天的行程，在乾隆的催促下，3天即趕到了承德。
阿穆爾見到乾隆，雙方行抱見禮，禮畢茶敘。
乾隆給輝特部賜了不少物資牲畜，以備寒冬之需。同時賜予了阿穆爾千裏良駒，二人一起騎馬聊天，很是和諧。會見後，乾隆封阿穆爾薩納為親王，同時決定於第二年春天，即乾隆二十年（1755年），共同春蒐（sōu）於塞外，討伐達瓦齊。
乾隆原本計劃在秋季出兵。他的考慮是秋季出兵，大清有將近一年的時間準備。而且秋天時節，羊肥馬壯，糧草充足。此外，秋季天幹氣爽，道路易於行軍。
阿穆爾提出了不同意見。他認為應該春季進兵。秋季進兵，他們自己固然有充分時間備戰，而達瓦齊同樣有充分的時間備戰，秋季，他們兵肥馬壯，達瓦齊那邊亦如此，所以秋季進兵的好處，是雙方所共享的，即不存在時令優勢。
他認為春季進兵，可以不給達瓦齊預留喘息時間。衛拉特連年戰亂，對於修養生息的需求更加迫切，時間對於衛拉特來說，更加彌足珍貴。所以他認為應該克服困難，春季進兵。
乾隆覺得阿穆爾的話在理，與軍機大臣商議後，即敲定春季兵發衛拉特，分兵兩路，會師於伊犁。
乾隆與阿穆爾會見後，即有史官記載的“史實”流傳出來：乾隆帝從容撫慰阿穆爾。阿穆爾見到乾隆帝，悚然心驚。時冬月寒冬，阿穆爾汗如雨下。會後，阿穆爾對部下說‘真天人也，吾等敢不折服！餘今日膽裂，自不知生死矣。’
阿成看到這份“史實”記載，不禁啞然失笑：“大冬天的，說阿穆爾被乾隆的天顏嚇的冷汗淋漓。怎麽不幹脆說：阿穆爾嚇的當場暈厥過去，屙溺在褲子裏。醒後要求為乾隆做牛做馬，舔品乾隆的毬巴子！”
巴圖看不懂史官的記載，聽完阿成的描述後，說道：“阿穆爾不是這種人。這麽多年以來，還沒有見過他怕誰。他屬於刀架在脖子上眼睛都不會眨的那種人。”
“我們要去趟熱河行宮，我得見見阿穆爾。阿爸阿媽的仇，我還指望著他呢！不能他們秘密商議，我跟個局外人似的。巴圖，你套馬，準備行李，跟我一起去趟熱河。對了，我先出去下，等會回來我們就動身。”
“少爺你要去哪？套馬很快的，行李也沒有多少！”
“怡香院。我很快就會回來，等我！”
見到阿成，阿穆爾先給了他一拳，罵道：“狗日的！拿了我的錢就跑！3個月沒有蹤影！”
阿成笑了，和阿穆爾抱了下，然後掏出一張銀票，說道：“呶！2千兩。借你200兩銀子，還你2千兩，我很夠意思吧。”
阿穆爾接過銀票，遞給琪琪格：“我就說嘛，我這兄弟向來借錢就還的！”
“可是我這兄弟，向來借錢不還的！”
阿穆爾哈哈大笑，說道：“乾隆老兒，賞東賞西，就是不給銀子。有時候自己想置辦什麽，想封賞別人，都沒有銀子可用。總不能有清國的客人造訪，我賞他一頭牛，兩只羊吧！”
阿成笑了笑，拿出一個信封，抽出箋紙，遞給阿穆爾，說道：“有個東西，給你看下。看看清國的史官怎麽記載的。”
阿穆爾接過，仔細閱讀了一遍。
“這不是胡說八道嘛！他咋不幹脆說我跪著求著吃乾隆的毬巴子！”阿穆爾把猛的一拍桌子。
坐在一旁，啃著羊蹄的江格爾被驚嚇，幾乎噎著。
琪琪格瞪了阿穆爾一眼，說道：“大呼小叫什麽呀！還當著孩子的面！說話也沒有分寸，將來江格爾也像你一樣粗俗麽！”
阿穆爾笑道：“像我這麽粗俗，然後娶像你一樣漂亮的姑娘啊！”
琪琪格不理會他，領著江格爾去了另外的房間。
“我聽說明年春天就要進兵了！這麽著急麽？”阿成問道。
阿穆爾點點頭：“時間越緊越好。擊敗達瓦齊的把握就越大。”
阿成想了想，說道：“你知道的吧，乾隆只是利用你而已。想利用你吞並衛拉特，打敗了達瓦齊，只怕會是前門驅虎，後門進狼。”
“這我當然知道。我和乾隆只是互相利用的關系而已。我借兵打敗達瓦齊，衛拉特依舊還是衛拉特，不會是他清國的衛拉特。”
“只怕沒有那麽容易吧，請君容易送君難！”
阿穆爾笑道：“沒事！衛拉特天高皇帝遠，清軍往之百般不利。這次我極力建議春季進兵，也是希望時間倉促之下，讓清國大費周折，消耗民力物力。打敗達瓦齊後，兩敗俱傷之際，我們再相機行事，必成大功！”
阿成長嘆一聲，說：“希望一切如願吧。希望能盡量減輕傷亡。你知道麽，我最近做清國與衛拉特的貿易，發現衛拉特對磚茶，食鹽的需求，逐漸減少。距離策零汗升天時，都已經減少了4成多。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麽？”
“意味著整個衛拉特部眾，人數減少了4成。”阿穆爾神情黯然的說道。
“意味著我的收入減少了4成啊！”阿成咬牙切齒的說道。
阿穆爾一楞，看著阿成。
阿成打了阿穆爾一拳：“逗你呢！你以為我真那麽在乎錢！”
“不是麽！”
“對了。此去衛拉特，打仗是你的事，報仇是我的事，我們互相協助，但你不能幹涉我。”
“除了達瓦齊，其他人任由你處置。”阿穆爾淡然說道。
“對了，會見乾隆之前，你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啊！至少我能給你出出主意。”
“在人屋檐下，不得不低頭，我們還能玩出花樣不成！再說了，當初是你堅持要去京城的。”
“我這不也是沒有辦法嘛。在熱河行宮，我無聊的很，無事可做，無事可為，我幾乎成了無用之人了。”
“我聽說你在京城混的風生水起，和當權高官也是過從甚密。我和你說，你小心一點。京城不比伊犁，他們都陰險狡詐的很！他們都是騙子！真真假假，三分真，七分假，稍不留神，你就會被卷入權力的旋渦，他們吃人都不吐骨頭的！”
阿成哂笑，說道：“無妨！在他們眼裏，我們都是茹毛飲血的人。光腳的還怕他穿鞋的不成！再說了，就是真的有事了，你也會救我的，對吧！”
阿穆爾不屑的看著阿成，說：“你自尋死，我又怎麽救你。再說了，現在是在清國，我說了可不算。”
“乾隆皇帝有求於你，你說了算的。”
阿穆爾瞪著阿成。
阿成笑了笑，說道：“我聽說，你見乾隆的時候，彼此行了抱見禮。”
“對啊。”
“我聽說，你不是抱的他的肩，也不是抱的他的腰。”
抱見禮是草原民族彼此行禮的一種方式。王公大臣見清朝皇帝行抱見禮，是一種尤為隆重的禮節。
抱見禮細分之下，有三種方式。第一種是抱肩，這是地位平等，關系較為密切的人常采用的方式；第二種是抱腰，其中一人屈一膝跪在地上，抱住另一人的腰，這常見於下級拜見上級，晚輩拜見長輩；第三種是抱腿，一人跪下叩頭，抱住另一個人腿，常見於大汗接見凱旋歸來的勇士，收納歸降的將領等。
“走投無路之際，來到清國，抱腿也是無奈之舉。”阿穆爾嘆道。
“當初我們可不是這麽商量的。我們是來請求庇護的，不是來歸降的。”
阿穆爾冷笑道：“這又有什麽差別麽？這只是我們自以為是的想法而已，在清國人看來，並無殊異。你覺得丟臉麽，我倒不覺得。蒙古諸部見康熙、乾隆皇帝，都是行的抱腿禮。明朝的降將，見了皇太極，也是抱的大腿。只要他乾隆肯出兵助我平定達瓦齊，莫說抱腿，他想怎樣都行。”
阿成長長嘆了一口氣，轉而笑道：“只要他肯出兵，真的想讓你怎樣就怎樣麽？”
阿穆爾聽出了他語氣中不懷好心的笑意，罵道：“狗日的！你想啥呢！他乾隆敢提什麽非分之舉，我一刀把他雀兒蛋剮出來餵狗！”
阿穆爾所言非虛，阿成最近確實打算在京城縱橫捭闔，欲有所作為。
鄂爾泰、胡中藻，每每聽到這兩個名字，都會讓阿成覺得格外刺耳。
他清楚的記得：自己的生父戴名世，恥於與宦場阿諛奉承之徒為伍，游歷於世間，寫就《南山集》，卻因書中言辭觸及敏感之域，被下獄。後又被動卷入奪嫡之爭，慘為犧牲品，竟而舉家被戮。而劊子手正是胡中藻、鄂爾泰、雍正皇帝。當時胡中藻以禦史身份，參劾戴名世“倒置是非，語多狂悖，祈敕部嚴加議處，以為狂妄不敬之戒”，時任刑部尚書的鄂爾泰罔顧事實，倒行逆施，主張從重處罰。胡中藻、鄂爾泰都是當時四阿哥黨派，四阿哥胤禛接任帝位後，接受了幕僚們的建議，立即對戴名世及家族處以極刑。
時光荏苒，物是人為。雍正皇帝下世已歷二十載；鄂爾泰也於九年前離世，但他的兒子仍舊在其父的庇蔭下安享太平；胡中藻亦依舊健在，而且宦途頗為暢順，一路做到了正一品的軍機大臣武英殿大學士兼禮部侍郎。
阿成對清國，對乾隆皇帝並無深厚的敵意。他甚至覺得為了維護統治階層的利益，打壓敵對勢力，斬草除根都是很正常的舉動；為了天下太平、長治久安，禁錮思想，愚弄百姓，興文字獄也並非無可理喻的。但他對當時的劊子手，助紂為虐，落井下石的胡中藻、鄂爾泰卻始終懷著深深的憎惡。
往深層次說，他對父親當年“人為刀俎我為魚肉”的慘狀，懷著深深的憎惡。他憎惡失敗，憎惡無可奈何、無能為力。如今他打算和他們再好好比劃比劃，好好清算清算這一筆舊賬。所謂父債子償，父仇子報是也。
父親戴名世，當年淪為砧上魚肉，固然有時勢使然的因素，但也與父親對形式的錯誤判斷，書生意氣有關。
如今阿成不能再犯這樣的錯誤。
玩弄崔禦史，讓其被債主堵住家門不能去怡香院騷擾顧若蘭，只是牛刀小試而已。他還在盤算著更大的一盤棋。
清軍自百年前入關，名曰問鼎中原，鞭笞天下，實則無時無刻不戰戰兢兢，如履薄冰。為了大清江山永固，清廷采取了兩項措施。
一是與蒙古聯姻。清皇太極擊敗蒙古林丹汗（孛兒只斤·林丹巴圖爾）後，蒙古遽陷入了四分五裂當中。為了穩定後方，同時為了壯大己方勢力，清國一方面合縱連橫打壓蒙古，另一方面又積極與蒙古進行聯姻，很快的漠南蒙古就與滿清親如一家，（著名的孝莊文皇後，即順治帝的母親，康熙帝的祖母，即來自漠南蒙古科爾沁部）喀爾喀蒙古也在康熙年間並入清國。
二是與充分的吸納漢人精英。清國入關後，面對人數是旗人數十倍的漢人，常常有力不從心之感。為了帝國長治久安，清廷一方面輕徭薄賦，拉攏漢人財閥、百姓，另一方面延續了科舉制度，大量的漢人得以進入文官集團，進入統治階層。為了公平起見，甚至六部（吏、戶、禮、兵、刑、工）當中，分設滿汗兩個尚書。軍機大臣，也專設有兩個漢人的名額。
天下大事，莫不出軍機。
軍機處是清國輔佐皇帝的最高政務機構。其中的辦事大臣稱作軍機大臣。軍機大臣，始稱“辦理軍機大臣”，後來又改為“軍機處大臣上行走”、“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”，簡稱“軍機大臣”，俗稱“大軍機”，雅稱“樞臣”。
軍機處初設於雍正七年（1729），當時正值清國與衛拉特用兵之時，軍務緊急，因內閣在太和門外，人員混雜，易於洩露機密。為此，雍正在靠近內廷的隆宗門內特設軍機房，作為臨時性的軍事指揮機構。
戰事結束後，雍正並未撤銷臨時設置的軍機房，因為他發現軍機房的設置，使得自己得以完全控制全國的軍政大權，實現了夢寐以求的乾綱獨攬的絕對君權。雍正十年，軍機房正式改稱軍機處，成為處理全國軍政大事的常設最高機構。
軍機處的編制無定員，一般三四人，至多五六人，由親王、大學士、尚書、侍郎或京官充任。其中資歷最深者為“首席軍機大臣”，或稱“領班軍機大臣”，另有“軍機章京上行走”若幹人負責協助大臣處理文書事務，簡稱“軍機章京”，首席軍機章京被稱作“達拉密”。
雍正時首任軍機大臣為張廷玉與鄂爾泰。到乾隆時期，軍機大臣固定為5人，其中三滿兩漢，胡中藻，正是軍機大臣中兩個漢人軍機之一。
另外4位軍機大臣，分別是領班軍機大臣高斌，其他3人為尹繼善、汪由敦、傅恒。
8年前，阿成販賣玉石到江南時，曾與尹繼善打過照面。尹繼善當時時任兩江總督，為了取得兩軍總督的票引，阿成與汪子相曾合作威逼利誘尹繼善就範。如今尹繼善內招入軍機，兼任文華殿大學士兼翰林院掌院學士。
鄂爾泰9年前病逝。謚文端，配享太廟，入祀京師賢良祠。其爵位由其長子鄂容安襲承。鄂容安，雍正十一年進士，後因其父從中活動，加授庶吉士，以軍機章京在軍機處行走，現在官至從二品，以兵部侍郎出任河南巡撫。
阿成進一步了解到，胡中藻是鄂爾泰的門生。兩人沆瀣一氣，不單因為他們是四阿哥黨派的人，更有一份師生情誼在其中。如今胡中藻在內是軍機大臣，鄂爾泰之子鄂容安外放為河南巡撫，兩人一內一外，遙相呼應，是為照應。
想要攻破兩人的聯盟，阿成需要更多的盟友。恰好他的一位老朋友，雅爾哈善來到了京城。
8年前，雅爾哈善出任江寧知縣，在與阿成的玉石生意當中，雙方首次合作頗為愉快，其後陸陸續續也有來往。如今，雅爾哈善以浙江巡撫內招，隱然有再度升遷之望。
從熱河行宮回到京城後，阿成備了一份厚禮，來到雅爾哈善在京城的寓所。
8年未見，再次見面，雅爾哈善依舊是一副微胖的身材，依舊是毫無架子，依舊是滿面堆笑。
簡單寒暄致意後，雅爾哈善知道阿成找他一定是要事相商，便摒退其他所有人。
阿成掏出一張5千兩的銀票，放在桌面上，沿桌面遞給雅爾哈善。
雅爾哈善笑道：“方公子這是何意？”
“大人最近升遷在望，聊表心意而已。”
“公子如此客氣，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。”他伸出去拿銀票，發現阿成按住的銀票的手並沒有松開，他不知阿成是何意，也不敢貿然拿起銀票。
他擔心用力不當，銀票被撕破了。
“公子這是何意？”雅爾哈善的手放在銀票上，並未拿開。
阿成笑道：“大人升官，也不能完全忘了小弟我。有些事情，還需要大人幫忙。”
“但說無妨。我力所能及的，無不慨然應允，只要不辜負皇恩即可。”
“小弟想除卻兩個人。”
“誰？”
“胡中藻，胡大人。鄂容安，鄂大人。”
“公子莫不是在和我說笑。他們一人為軍機大臣，一人為河南巡撫，戕害大臣，這是要掉腦袋的事情。”
阿成笑道：“要想直接殺人，我還找你幹什麽。大人難道還會暗殺、下毒不成？我想納大人為參議，助我讓兩人身敗名裂即可。”
“公子是想殺人誅心！”
“正是此意。只要大人首肯，這5千兩便是大人的了。以後一事一議，銀兩斷然是少不了大人的。”
雅爾哈善猶豫再三，還是松開了拿著銀票的手，說道：“這不比行商經貿，稍不留神，反倒牽連到自己，我只怕有命掙銀子卻沒命花！”
“大人此番內招在京，不知給京中各位大佬的冰敬、炭敬，是否準備妥當。稍有怠慢，他們一言一行都關乎大人的前途命運的。還有，聽說貴公子如今在京中翰林院做編修，平時應酬花費不知充足與否，大人不為自己考慮，難道也不為令子考慮麽？”說著阿成欲收回銀票。
雅爾哈善眼巴巴的看著銀票，舔舔嘴唇，說道：“為什麽找上我？”
“大人久居官場，在內做過軍機章京，在外做過浙江巡撫，想必一定是見多識廣，一定有很值錢的消息知會與我。”
雅爾哈善笑了。
阿成把銀票推到了雅爾哈善手中。
雅爾哈善建議阿成可以先和更多的人取得聯系，比如以前即打過交道的尹繼善。事實上，雅爾哈善京之前，阿成即拜會過軍機大臣尹繼善。
兩人相見於戲樓的一間包間裏。尹繼善來者不善，開口就向阿成要5萬兩銀子，說這是他應得的。
阿成說他這是敲詐勒索，毫無合作的誠意。
尹繼善說他確實就是敲詐勒索，他說他最看不慣阿成這種商人，衣著華貴，招搖過市。他說他給阿成10天的時間考慮，要麽乖乖給5萬兩銀子，要麽就滾回衛拉特。
阿成說他不用10天，說他已經考慮好了。
他給的答覆是：“我一個銅板都不會給你！”
阿成又以輝特部諾顏的身份，拜見了乾隆帝的小舅子傅恒。
傅恒在軍機大臣中年紀最輕，資歷最淺。因為他在對衛拉特是否用兵一事中，旗幟鮮明的支持乾隆，因而得到乾隆讚賞，賞他軍機行走，頂替年老精衰的烏雅·海望。
傅恒府邸在順天府衙門以西的北鑼鼓巷。傅恒家聽差的戈什哈把阿成迎進中廳，說傅恒在後花園接客，請阿成稍事休息。然後戈什哈低頭並不離去。
阿成會意，這是要討賞銀的意思。
他伸手摸銀子，方才懊悔。出門時忘記帶碎銀子了，現在懷裏裝的都是銀票，最小的票額也有500兩，而一般的賞銀，最多5兩即可。
猶豫了一下，阿成還是拿出了500兩的銀票。初次拜訪，不給聽差賞銀不合適，下次補給也不合適。
“把府裏得空的當差的都叫來，都有賞。”阿成說道。
戈什哈笑從兩頰起，眉自眼角開，轉身進入府中。不一會，中廳男男女女跪了十來個人。阿成把銀票給戈什哈，讓他代為分賞府中所有的下人。
傅恒對來自衛拉特的人本就挺友好，其府中的仆從也都有意無意的言及衛拉特人是如何的熱情友善，加之傅恒與阿成又年紀相仿，故兩人交談頗為投機。攀談許久，招來戲班聽了幾出戲，又留阿成在府中吃完晚飯，趕在內城下鑰前，傅恒才不留阿成，放他回家。
把京中權力結構摸了個大概，阿成盤算著怎麽向胡中藻、額容安發難。
巴圖進入到書房，說是怡香院的顧若蘭送來了一幅字帖。
這是向阿成抱怨他許久沒有去見她呢。阿成會心一笑。
“少爺，這個大石頭板子，從羅布泊搬到江南，又從江南帶回伊犁，現在又從伊犁運到京城。這個石板子有什麽好的啊，當砧板太硬，當桌板太糙。”巴圖把“石板”搬上馬車，說道。
阿成笑笑，跳上馬車，往怡香院而去。
顧若蘭的房內。她撫摸著石碑上龜裂的細紋，細細摩挲著鐫刻的手法，讚嘆道：“這是隋唐時期前的碑刻，與柳公權棱角分明、骨力遒勁的筆法像極了。公子是哪裏得來的？”
“你說過的，我是摸金校尉，當然是從墓裏盜來的嘍！”
“你還說過你是湘西道人呢，莫非是趕著屍體搬來的？”
“那可不！你知道麽，這個石板重百十來斤，搬進你的閨房，可是要了我半條命。”
顧若蘭笑了，說道：“你呀！說話三分真，七分假，我都不知道你那句話為真，那句話為假了。你不像個衛拉特人，反而更像一個京城官場裏的人了。”
阿成看著顧若蘭，他覺得她似乎知道什麽似的，他問道：“那你說說，我那些話為真，那些話為假。”
“你的身份。你不是一個衛拉特人。”
“是麽！可是我確實是自小在衛拉特長大。”
“但你依舊不是衛拉特人。”顧若蘭看著阿成，說道：“你的長相，分明就是一個漢人。另外，我了解到，你有一個養父，名叫陸光召，你有一個養母，名叫戴詩曼。你今年32歲，而32年前，雍正元年，京城發生了一起大案——南山案。戴名世舉家被戮，他的好友陸光召攜其仆從似人間蒸發似的，自此杳無音訊。”顧若蘭笑道：“方公子，哦，不對！戴公子，你和我說，這一切都是巧合麽？”
阿成嘆道：“若蘭姑娘果然聰慧！什麽都瞞不過你。不瞞你說，我確實是戴名世家中的人。我父母都是戴名世的仆人，戴名世死後，我父母憂病交加，不久殉亡。留下剛出生的我，被陸光召和戴詩曼收養長大至今。”
顧姑娘目不轉睛的看著阿成，忽而嘆道：“戴公子左右還是信不過我！這又是何苦呢！既是戴名世的仆人，哪有直接稱呼主家姓名的。既是仆人，為何為戴詩曼、陸光召所收養？我雖身在煙柳巷，世事還是略知一二的。主仆之間的鴻溝，階層之間的差距，不是遽然可以跨越的。古今莫不如此，各國無不這樣。”
阿成看著顧若蘭，一時不知該說什麽。
“枉我這麽在乎你，你卻依舊把我當外人。”顧若蘭嘆道。
“這麽在乎我！所以把我的底細調查個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！”
顧若蘭看著阿成，冷笑道：“對啊！我只是妓女而已，不應該關心那麽多！應該只關心你有錢就好，應該只在乎你的皮肉就行！”
阿成看著她，良久不語。
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，顧若蘭想抽出來，卻被阿成緊緊攥住。
“那你應該知道，我父親全家因何而死。那你更應該知道，我因何對我的真實身份噤若寒蟬。尤其是在清國。我比你更想渴望揭示我的真實身份，我想大聲的告訴你，告訴所有人，告訴他們：戴家沒有死絕！”
“那你告訴我幹嘛！我只是個妓女而已。”
“當然要告訴你。人人都是娼妓，我們都一樣。”
顧若蘭笑了，忽然嬌聲說道：“你弄疼我了！”
阿成才意識到她的手被自己捏纂的煞白，急忙松開她的手。看著她嬌嗔柔的樣子，心中一動，把她攬過來，坐在自己腿上。
“你知道麽，你今天一點都不像你平時的樣子。”阿成撫著她的手，說道。
“我平時是什麽樣子啊？”
“說話直接通透，語氣硬朗逼人。今天的你才真正是個女子，是個可人的姑娘。”他的手，摩挲著她的腰。
顧若蘭跳開，說道：“好呀！你是罵我平時是個男人！對不對！”
阿成笑而不語。
“我給你唱個曲吧。上次唱的《眠香》，這次給你唱個《媚座》吧。”
《媚座》是《桃花扇》另外一個曲目。顧若蘭婉轉的歌喉，清淺的語調，把主意於風月，歷經悲歡離合的故事，演繹的更加動情。
阿成望著她的笑貌，聽著她的音容，一時有些癡了。
“天色不早了，公子今夜就在這裏歇息吧。”顧姑娘端過一盞茶，遞與阿成。
阿成接過茶，喝了一口，說道：“不了。今天回去。”
顧姑娘笑吟吟的看著他，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拒絕了。
“真的，我回去有事！”
“我相信你！”顧姑娘盯著阿成，說道。
“真的，我真有事！”
顧姑娘笑了：“我知道啊！”
阿成緩緩站起來，捏了捏她了臉，輕輕親了親她的嘴唇，轉身離去。
一則今晚確實有事，二則他內心深處還是有些抗拒。他今天聽得商隊回報，說婉兮依舊不知所蹤。他覺得她沒有下落不明，他甚至覺得她就在京城。當然了，他也清楚，目前來看，這些只是他一廂情願而已。
下次見到顧若蘭一定要好好溫存一番！去往內城白塔寺的馬車上，阿成有點悵然若失，再次下定決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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乾隆這邊和眾臣計議妥當對衛拉特的後續政策，政務也都暫時處理完畢，便急匆匆的趕去熱河行宮，會見阿穆爾薩納。本來是6天的行程，在乾隆的催促下，3天即趕到了承德。
阿穆爾見到乾隆，雙方行抱見禮，禮畢茶敘。
乾隆給輝特部賜了不少物資牲畜，以備寒冬之需。同時賜予了阿穆爾千裏良駒，二人一起騎馬聊天，很是和諧。會見後，乾隆封阿穆爾薩納為親王，同時決定於第二年春天，即乾隆二十年（1755年），共同春蒐（sōu）於塞外，討伐達瓦齊。
乾隆原本計劃在秋季出兵。他的考慮是秋季出兵，大清有將近一年的時間準備。而且秋天時節，羊肥馬壯，糧草充足。此外，秋季天幹氣爽，道路易於行軍。
阿穆爾提出了不同意見。他認為應該春季進兵。秋季進兵，他們自己固然有充分時間備戰，而達瓦齊同樣有充分的時間備戰，秋季，他們兵肥馬壯，達瓦齊那邊亦如此，所以秋季進兵的好處，是雙方所共享的，即不存在時令優勢。
他認為春季進兵，可以不給達瓦齊預留喘息時間。衛拉特連年戰亂，對於修養生息的需求更加迫切，時間對於衛拉特來說，更加彌足珍貴。所以他認為應該克服困難，春季進兵。
乾隆覺得阿穆爾的話在理，與軍機大臣商議後，即敲定春季兵發衛拉特，分兵兩路，會師於伊犁。
乾隆與阿穆爾會見後，即有史官記載的“史實”流傳出來：乾隆帝從容撫慰阿穆爾。阿穆爾見到乾隆帝，悚然心驚。時冬月寒冬，阿穆爾汗如雨下。會後，阿穆爾對部下說‘真天人也，吾等敢不折服！餘今日膽裂，自不知生死矣。’
阿成看到這份“史實”記載，不禁啞然失笑：“大冬天的，說阿穆爾被乾隆的天顏嚇的冷汗淋漓。怎麽不幹脆說：阿穆爾嚇的當場暈厥過去，屙溺在褲子裏。醒後要求為乾隆做牛做馬，舔品乾隆的毬巴子！”
巴圖看不懂史官的記載，聽完阿成的描述後，說道：“阿穆爾不是這種人。這麽多年以來，還沒有見過他怕誰。他屬於刀架在脖子上眼睛都不會眨的那種人。”
“我們要去趟熱河行宮，我得見見阿穆爾。阿爸阿媽的仇，我還指望著他呢！不能他們秘密商議，我跟個局外人似的。巴圖，你套馬，準備行李，跟我一起去趟熱河。對了，我先出去下，等會回來我們就動身。”
“少爺你要去哪？套馬很快的，行李也沒有多少！”
“怡香院。我很快就會回來，等我！”
見到阿成，阿穆爾先給了他一拳，罵道：“狗日的！拿了我的錢就跑！3個月沒有蹤影！”
阿成笑了，和阿穆爾抱了下，然後掏出一張銀票，說道：“呶！2千兩。借你200兩銀子，還你2千兩，我很夠意思吧。”
阿穆爾接過銀票，遞給琪琪格：“我就說嘛，我這兄弟向來借錢就還的！”
“可是我這兄弟，向來借錢不還的！”
阿穆爾哈哈大笑，說道：“乾隆老兒，賞東賞西，就是不給銀子。有時候自己想置辦什麽，想封賞別人，都沒有銀子可用。總不能有清國的客人造訪，我賞他一頭牛，兩只羊吧！”
阿成笑了笑，拿出一個信封，抽出箋紙，遞給阿穆爾，說道：“有個東西，給你看下。看看清國的史官怎麽記載的。”
阿穆爾接過，仔細閱讀了一遍。
“這不是胡說八道嘛！他咋不幹脆說我跪著求著吃乾隆的毬巴子！”阿穆爾把猛的一拍桌子。
坐在一旁，啃著羊蹄的江格爾被驚嚇，幾乎噎著。
琪琪格瞪了阿穆爾一眼，說道：“大呼小叫什麽呀！還當著孩子的面！說話也沒有分寸，將來江格爾也像你一樣粗俗麽！”
阿穆爾笑道：“像我這麽粗俗，然後娶像你一樣漂亮的姑娘啊！”
琪琪格不理會他，領著江格爾去了另外的房間。
“我聽說明年春天就要進兵了！這麽著急麽？”阿成問道。
阿穆爾點點頭：“時間越緊越好。擊敗達瓦齊的把握就越大。”
阿成想了想，說道：“你知道的吧，乾隆只是利用你而已。想利用你吞並衛拉特，打敗了達瓦齊，只怕會是前門驅虎，後門進狼。”
“這我當然知道。我和乾隆只是互相利用的關系而已。我借兵打敗達瓦齊，衛拉特依舊還是衛拉特，不會是他清國的衛拉特。”
“只怕沒有那麽容易吧，請君容易送君難！”
阿穆爾笑道：“沒事！衛拉特天高皇帝遠，清軍往之百般不利。這次我極力建議春季進兵，也是希望時間倉促之下，讓清國大費周折，消耗民力物力。打敗達瓦齊後，兩敗俱傷之際，我們再相機行事，必成大功！”
阿成長嘆一聲，說：“希望一切如願吧。希望能盡量減輕傷亡。你知道麽，我最近做清國與衛拉特的貿易，發現衛拉特對磚茶，食鹽的需求，逐漸減少。距離策零汗升天時，都已經減少了4成多。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麽？”
“意味著整個衛拉特部眾，人數減少了4成。”阿穆爾神情黯然的說道。
“意味著我的收入減少了4成啊！”阿成咬牙切齒的說道。
阿穆爾一楞，看著阿成。
阿成打了阿穆爾一拳：“逗你呢！你以為我真那麽在乎錢！”
“不是麽！”
“對了。此去衛拉特，打仗是你的事，報仇是我的事，我們互相協助，但你不能幹涉我。”
“除了達瓦齊，其他人任由你處置。”阿穆爾淡然說道。
“對了，會見乾隆之前，你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啊！至少我能給你出出主意。”
“在人屋檐下，不得不低頭，我們還能玩出花樣不成！再說了，當初是你堅持要去京城的。”
“我這不也是沒有辦法嘛。在熱河行宮，我無聊的很，無事可做，無事可為，我幾乎成了無用之人了。”
“我聽說你在京城混的風生水起，和當權高官也是過從甚密。我和你說，你小心一點。京城不比伊犁，他們都陰險狡詐的很！他們都是騙子！真真假假，三分真，七分假，稍不留神，你就會被卷入權力的旋渦，他們吃人都不吐骨頭的！”
阿成哂笑，說道：“無妨！在他們眼裏，我們都是茹毛飲血的人。光腳的還怕他穿鞋的不成！再說了，就是真的有事了，你也會救我的，對吧！”
阿穆爾不屑的看著阿成，說：“你自尋死，我又怎麽救你。再說了，現在是在清國，我說了可不算。”
“乾隆皇帝有求於你，你說了算的。”
阿穆爾瞪著阿成。
阿成笑了笑，說道：“我聽說，你見乾隆的時候，彼此行了抱見禮。”
“對啊。”
“我聽說，你不是抱的他的肩，也不是抱的他的腰。”
抱見禮是草原民族彼此行禮的一種方式。王公大臣見清朝皇帝行抱見禮，是一種尤為隆重的禮節。
抱見禮細分之下，有三種方式。第一種是抱肩，這是地位平等，關系較為密切的人常采用的方式；第二種是抱腰，其中一人屈一膝跪在地上，抱住另一人的腰，這常見於下級拜見上級，晚輩拜見長輩；第三種是抱腿，一人跪下叩頭，抱住另一個人腿，常見於大汗接見凱旋歸來的勇士，收納歸降的將領等。
“走投無路之際，來到清國，抱腿也是無奈之舉。”阿穆爾嘆道。
“當初我們可不是這麽商量的。我們是來請求庇護的，不是來歸降的。”
阿穆爾冷笑道：“這又有什麽差別麽？這只是我們自以為是的想法而已，在清國人看來，並無殊異。你覺得丟臉麽，我倒不覺得。蒙古諸部見康熙、乾隆皇帝，都是行的抱腿禮。明朝的降將，見了皇太極，也是抱的大腿。只要他乾隆肯出兵助我平定達瓦齊，莫說抱腿，他想怎樣都行。”
阿成長長嘆了一口氣，轉而笑道：“只要他肯出兵，真的想讓你怎樣就怎樣麽？”
阿穆爾聽出了他語氣中不懷好心的笑意，罵道：“狗日的！你想啥呢！他乾隆敢提什麽非分之舉，我一刀把他雀兒蛋剮出來餵狗！”
阿穆爾所言非虛，阿成最近確實打算在京城縱橫捭闔，欲有所作為。
鄂爾泰、胡中藻，每每聽到這兩個名字，都會讓阿成覺得格外刺耳。
他清楚的記得：自己的生父戴名世，恥於與宦場阿諛奉承之徒為伍，游歷於世間，寫就《南山集》，卻因書中言辭觸及敏感之域，被下獄。後又被動卷入奪嫡之爭，慘為犧牲品，竟而舉家被戮。而劊子手正是胡中藻、鄂爾泰、雍正皇帝。當時胡中藻以禦史身份，參劾戴名世“倒置是非，語多狂悖，祈敕部嚴加議處，以為狂妄不敬之戒”，時任刑部尚書的鄂爾泰罔顧事實，倒行逆施，主張從重處罰。胡中藻、鄂爾泰都是當時四阿哥黨派，四阿哥胤禛接任帝位後，接受了幕僚們的建議，立即對戴名世及家族處以極刑。
時光荏苒，物是人為。雍正皇帝下世已歷二十載；鄂爾泰也於九年前離世，但他的兒子仍舊在其父的庇蔭下安享太平；胡中藻亦依舊健在，而且宦途頗為暢順，一路做到了正一品的軍機大臣武英殿大學士兼禮部侍郎。
阿成對清國，對乾隆皇帝並無深厚的敵意。他甚至覺得為了維護統治階層的利益，打壓敵對勢力，斬草除根都是很正常的舉動；為了天下太平、長治久安，禁錮思想，愚弄百姓，興文字獄也並非無可理喻的。但他對當時的劊子手，助紂為虐，落井下石的胡中藻、鄂爾泰卻始終懷著深深的憎惡。
往深層次說，他對父親當年“人為刀俎我為魚肉”的慘狀，懷著深深的憎惡。他憎惡失敗，憎惡無可奈何、無能為力。如今他打算和他們再好好比劃比劃，好好清算清算這一筆舊賬。所謂父債子償，父仇子報是也。
父親戴名世，當年淪為砧上魚肉，固然有時勢使然的因素，但也與父親對形式的錯誤判斷，書生意氣有關。
如今阿成不能再犯這樣的錯誤。
玩弄崔禦史，讓其被債主堵住家門不能去怡香院騷擾顧若蘭，只是牛刀小試而已。他還在盤算著更大的一盤棋。
清軍自百年前入關，名曰問鼎中原，鞭笞天下，實則無時無刻不戰戰兢兢，如履薄冰。為了大清江山永固，清廷采取了兩項措施。
一是與蒙古聯姻。清皇太極擊敗蒙古林丹汗（孛兒只斤·林丹巴圖爾）後，蒙古遽陷入了四分五裂當中。為了穩定後方，同時為了壯大己方勢力，清國一方面合縱連橫打壓蒙古，另一方面又積極與蒙古進行聯姻，很快的漠南蒙古就與滿清親如一家，（著名的孝莊文皇後，即順治帝的母親，康熙帝的祖母，即來自漠南蒙古科爾沁部）喀爾喀蒙古也在康熙年間並入清國。
二是與充分的吸納漢人精英。清國入關後，面對人數是旗人數十倍的漢人，常常有力不從心之感。為了帝國長治久安，清廷一方面輕徭薄賦，拉攏漢人財閥、百姓，另一方面延續了科舉制度，大量的漢人得以進入文官集團，進入統治階層。為了公平起見，甚至六部（吏、戶、禮、兵、刑、工）當中，分設滿汗兩個尚書。軍機大臣，也專設有兩個漢人的名額。
天下大事，莫不出軍機。
軍機處是清國輔佐皇帝的最高政務機構。其中的辦事大臣稱作軍機大臣。軍機大臣，始稱“辦理軍機大臣”，後來又改為“軍機處大臣上行走”、“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”，簡稱“軍機大臣”，俗稱“大軍機”，雅稱“樞臣”。
軍機處初設於雍正七年（1729），當時正值清國與衛拉特用兵之時，軍務緊急，因內閣在太和門外，人員混雜，易於洩露機密。為此，雍正在靠近內廷的隆宗門內特設軍機房，作為臨時性的軍事指揮機構。
戰事結束後，雍正並未撤銷臨時設置的軍機房，因為他發現軍機房的設置，使得自己得以完全控制全國的軍政大權，實現了夢寐以求的乾綱獨攬的絕對君權。雍正十年，軍機房正式改稱軍機處，成為處理全國軍政大事的常設最高機構。
軍機處的編制無定員，一般三四人，至多五六人，由親王、大學士、尚書、侍郎或京官充任。其中資歷最深者為“首席軍機大臣”，或稱“領班軍機大臣”，另有“軍機章京上行走”若幹人負責協助大臣處理文書事務，簡稱“軍機章京”，首席軍機章京被稱作“達拉密”。
雍正時首任軍機大臣為張廷玉與鄂爾泰。到乾隆時期，軍機大臣固定為5人，其中三滿兩漢，胡中藻，正是軍機大臣中兩個漢人軍機之一。
另外4位軍機大臣，分別是領班軍機大臣高斌，其他3人為尹繼善、汪由敦、傅恒。
8年前，阿成販賣玉石到江南時，曾與尹繼善打過照面。尹繼善當時時任兩江總督，為了取得兩軍總督的票引，阿成與汪子相曾合作威逼利誘尹繼善就範。如今尹繼善內招入軍機，兼任文華殿大學士兼翰林院掌院學士。
鄂爾泰9年前病逝。謚文端，配享太廟，入祀京師賢良祠。其爵位由其長子鄂容安襲承。鄂容安，雍正十一年進士，後因其父從中活動，加授庶吉士，以軍機章京在軍機處行走，現在官至從二品，以兵部侍郎出任河南巡撫。
阿成進一步了解到，胡中藻是鄂爾泰的門生。兩人沆瀣一氣，不單因為他們是四阿哥黨派的人，更有一份師生情誼在其中。如今胡中藻在內是軍機大臣，鄂爾泰之子鄂容安外放為河南巡撫，兩人一內一外，遙相呼應，是為照應。
想要攻破兩人的聯盟，阿成需要更多的盟友。恰好他的一位老朋友，雅爾哈善來到了京城。
8年前，雅爾哈善出任江寧知縣，在與阿成的玉石生意當中，雙方首次合作頗為愉快，其後陸陸續續也有來往。如今，雅爾哈善以浙江巡撫內招，隱然有再度升遷之望。
從熱河行宮回到京城後，阿成備了一份厚禮，來到雅爾哈善在京城的寓所。
8年未見，再次見面，雅爾哈善依舊是一副微胖的身材，依舊是毫無架子，依舊是滿面堆笑。
簡單寒暄致意後，雅爾哈善知道阿成找他一定是要事相商，便摒退其他所有人。
阿成掏出一張5千兩的銀票，放在桌面上，沿桌面遞給雅爾哈善。
雅爾哈善笑道：“方公子這是何意？”
“大人最近升遷在望，聊表心意而已。”
“公子如此客氣，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。”他伸出去拿銀票，發現阿成按住的銀票的手並沒有松開，他不知阿成是何意，也不敢貿然拿起銀票。
他擔心用力不當，銀票被撕破了。
“公子這是何意？”雅爾哈善的手放在銀票上，並未拿開。
阿成笑道：“大人升官，也不能完全忘了小弟我。有些事情，還需要大人幫忙。”
“但說無妨。我力所能及的，無不慨然應允，只要不辜負皇恩即可。”
“小弟想除卻兩個人。”
“誰？”
“胡中藻，胡大人。鄂容安，鄂大人。”
“公子莫不是在和我說笑。他們一人為軍機大臣，一人為河南巡撫，戕害大臣，這是要掉腦袋的事情。”
阿成笑道：“要想直接殺人，我還找你幹什麽。大人難道還會暗殺、下毒不成？我想納大人為參議，助我讓兩人身敗名裂即可。”
“公子是想殺人誅心！”
“正是此意。只要大人首肯，這5千兩便是大人的了。以後一事一議，銀兩斷然是少不了大人的。”
雅爾哈善猶豫再三，還是松開了拿著銀票的手，說道：“這不比行商經貿，稍不留神，反倒牽連到自己，我只怕有命掙銀子卻沒命花！”
“大人此番內招在京，不知給京中各位大佬的冰敬、炭敬，是否準備妥當。稍有怠慢，他們一言一行都關乎大人的前途命運的。還有，聽說貴公子如今在京中翰林院做編修，平時應酬花費不知充足與否，大人不為自己考慮，難道也不為令子考慮麽？”說著阿成欲收回銀票。
雅爾哈善眼巴巴的看著銀票，舔舔嘴唇，說道：“為什麽找上我？”
“大人久居官場，在內做過軍機章京，在外做過浙江巡撫，想必一定是見多識廣，一定有很值錢的消息知會與我。”
雅爾哈善笑了。
阿成把銀票推到了雅爾哈善手中。
雅爾哈善建議阿成可以先和更多的人取得聯系，比如以前即打過交道的尹繼善。事實上，雅爾哈善京之前，阿成即拜會過軍機大臣尹繼善。
兩人相見於戲樓的一間包間裏。尹繼善來者不善，開口就向阿成要5萬兩銀子，說這是他應得的。
阿成說他這是敲詐勒索，毫無合作的誠意。
尹繼善說他確實就是敲詐勒索，他說他最看不慣阿成這種商人，衣著華貴，招搖過市。他說他給阿成10天的時間考慮，要麽乖乖給5萬兩銀子，要麽就滾回衛拉特。
阿成說他不用10天，說他已經考慮好了。
他給的答覆是：“我一個銅板都不會給你！”
阿成又以輝特部諾顏的身份，拜見了乾隆帝的小舅子傅恒。
傅恒在軍機大臣中年紀最輕，資歷最淺。因為他在對衛拉特是否用兵一事中，旗幟鮮明的支持乾隆，因而得到乾隆讚賞，賞他軍機行走，頂替年老精衰的烏雅·海望。
傅恒府邸在順天府衙門以西的北鑼鼓巷。傅恒家聽差的戈什哈把阿成迎進中廳，說傅恒在後花園接客，請阿成稍事休息。然後戈什哈低頭並不離去。
阿成會意，這是要討賞銀的意思。
他伸手摸銀子，方才懊悔。出門時忘記帶碎銀子了，現在懷裏裝的都是銀票，最小的票額也有500兩，而一般的賞銀，最多5兩即可。
猶豫了一下，阿成還是拿出了500兩的銀票。初次拜訪，不給聽差賞銀不合適，下次補給也不合適。
“把府裏得空的當差的都叫來，都有賞。”阿成說道。
戈什哈笑從兩頰起，眉自眼角開，轉身進入府中。不一會，中廳男男女女跪了十來個人。阿成把銀票給戈什哈，讓他代為分賞府中所有的下人。
傅恒對來自衛拉特的人本就挺友好，其府中的仆從也都有意無意的言及衛拉特人是如何的熱情友善，加之傅恒與阿成又年紀相仿，故兩人交談頗為投機。攀談許久，招來戲班聽了幾出戲，又留阿成在府中吃完晚飯，趕在內城下鑰前，傅恒才不留阿成，放他回家。
把京中權力結構摸了個大概，阿成盤算著怎麽向胡中藻、額容安發難。
巴圖進入到書房，說是怡香院的顧若蘭送來了一幅字帖。
這是向阿成抱怨他許久沒有去見她呢。阿成會心一笑。
“少爺，這個大石頭板子，從羅布泊搬到江南，又從江南帶回伊犁，現在又從伊犁運到京城。這個石板子有什麽好的啊，當砧板太硬，當桌板太糙。”巴圖把“石板”搬上馬車，說道。
阿成笑笑，跳上馬車，往怡香院而去。
顧若蘭的房內。她撫摸著石碑上龜裂的細紋，細細摩挲著鐫刻的手法，讚嘆道：“這是隋唐時期前的碑刻，與柳公權棱角分明、骨力遒勁的筆法像極了。公子是哪裏得來的？”
“你說過的，我是摸金校尉，當然是從墓裏盜來的嘍！”
“你還說過你是湘西道人呢，莫非是趕著屍體搬來的？”
“那可不！你知道麽，這個石板重百十來斤，搬進你的閨房，可是要了我半條命。”
顧若蘭笑了，說道：“你呀！說話三分真，七分假，我都不知道你那句話為真，那句話為假了。你不像個衛拉特人，反而更像一個京城官場裏的人了。”
阿成看著顧若蘭，他覺得她似乎知道什麽似的，他問道：“那你說說，我那些話為真，那些話為假。”
“你的身份。你不是一個衛拉特人。”
“是麽！可是我確實是自小在衛拉特長大。”
“但你依舊不是衛拉特人。”顧若蘭看著阿成，說道：“你的長相，分明就是一個漢人。另外，我了解到，你有一個養父，名叫陸光召，你有一個養母，名叫戴詩曼。你今年32歲，而32年前，雍正元年，京城發生了一起大案——南山案。戴名世舉家被戮，他的好友陸光召攜其仆從似人間蒸發似的，自此杳無音訊。”顧若蘭笑道：“方公子，哦，不對！戴公子，你和我說，這一切都是巧合麽？”
阿成嘆道：“若蘭姑娘果然聰慧！什麽都瞞不過你。不瞞你說，我確實是戴名世家中的人。我父母都是戴名世的仆人，戴名世死後，我父母憂病交加，不久殉亡。留下剛出生的我，被陸光召和戴詩曼收養長大至今。”
顧姑娘目不轉睛的看著阿成，忽而嘆道：“戴公子左右還是信不過我！這又是何苦呢！既是戴名世的仆人，哪有直接稱呼主家姓名的。既是仆人，為何為戴詩曼、陸光召所收養？我雖身在煙柳巷，世事還是略知一二的。主仆之間的鴻溝，階層之間的差距，不是遽然可以跨越的。古今莫不如此，各國無不這樣。”
阿成看著顧若蘭，一時不知該說什麽。
“枉我這麽在乎你，你卻依舊把我當外人。”顧若蘭嘆道。
“這麽在乎我！所以把我的底細調查個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！”
顧若蘭看著阿成，冷笑道：“對啊！我只是妓女而已，不應該關心那麽多！應該只關心你有錢就好，應該只在乎你的皮肉就行！”
阿成看著她，良久不語。
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，顧若蘭想抽出來，卻被阿成緊緊攥住。
“那你應該知道，我父親全家因何而死。那你更應該知道，我因何對我的真實身份噤若寒蟬。尤其是在清國。我比你更想渴望揭示我的真實身份，我想大聲的告訴你，告訴所有人，告訴他們：戴家沒有死絕！”
“那你告訴我幹嘛！我只是個妓女而已。”
“當然要告訴你。人人都是娼妓，我們都一樣。”
顧若蘭笑了，忽然嬌聲說道：“你弄疼我了！”
阿成才意識到她的手被自己捏纂的煞白，急忙松開她的手。看著她嬌嗔柔的樣子，心中一動，把她攬過來，坐在自己腿上。
“你知道麽，你今天一點都不像你平時的樣子。”阿成撫著她的手，說道。
“我平時是什麽樣子啊？”
“說話直接通透，語氣硬朗逼人。今天的你才真正是個女子，是個可人的姑娘。”他的手，摩挲著她的腰。
顧若蘭跳開，說道：“好呀！你是罵我平時是個男人！對不對！”
阿成笑而不語。
“我給你唱個曲吧。上次唱的《眠香》，這次給你唱個《媚座》吧。”
《媚座》是《桃花扇》另外一個曲目。顧若蘭婉轉的歌喉，清淺的語調，把主意於風月，歷經悲歡離合的故事，演繹的更加動情。
阿成望著她的笑貌，聽著她的音容，一時有些癡了。
“天色不早了，公子今夜就在這裏歇息吧。”顧姑娘端過一盞茶，遞與阿成。
阿成接過茶，喝了一口，說道：“不了。今天回去。”
顧姑娘笑吟吟的看著他，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拒絕了。
“真的，我回去有事！”
“我相信你！”顧姑娘盯著阿成，說道。
“真的，我真有事！”
顧姑娘笑了：“我知道啊！”
阿成緩緩站起來，捏了捏她了臉，輕輕親了親她的嘴唇，轉身離去。
一則今晚確實有事，二則他內心深處還是有些抗拒。他今天聽得商隊回報，說婉兮依舊不知所蹤。他覺得她沒有下落不明，他甚至覺得她就在京城。當然了，他也清楚，目前來看，這些只是他一廂情願而已。
下次見到顧若蘭一定要好好溫存一番！去往內城白塔寺的馬車上，阿成有點悵然若失，再次下定決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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